破碎青春
小雅点支烟,轻微地啜口,然后如服务生上菜般地托着。侧身望去,她一身咖啡色的外套,略作迷蒙,恰好衬出刀刻的鼻子,有些冷俊,倒也幽雅。
我说烟不是抽的,要用心品。她交换一下双腿,依旧叠着。风从窗隙挤出,蛰着耳朵有些生痛。京城的三月,春寒尚未消去,然而路边的杨柳已洗去灰暗换成鹅黄了。再过几天,兴许就会飞扬柳絮。小雅踢踢脚尖,然后起身在梳妆镜前止足一会,镜中我一脸颓废,黝黑的眸子似遥远的黑洞,吞噬着流逝的一切。谁能说黑暗只是苦闷,它不代表真实,或者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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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六间房已有些时日了,小屋躲在城东的一处弄堂里,有些阴冷,更多却是黑暗。屋里除去杂乱的书报,剩下的还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我头天搬来,女房东就拉大嗓门明告我:“这房子暗是暗点,还有些潮,气味吗杀杀清新剂也不很难闻,总之习惯了就好。话说回来,你上哪找这便宜安静的店啊,你懂文化,您说在不在理?”我不想浪费眼前的时间,宁肯它在无声的折去我的生命,交完钱卸了行李,然后把一身疲倦塌软在床上。
几乎每天我都在清新剂中喷洒几点香水,但是屋内死亡的气息,如瓦屋下的灰尘,在阳光的透射中轻舞飞扬。夜到深处,我闲躺着,周围似长满黑色地绒毛,感觉已睡在死神的怀抱。隔壁住着一对情侣,似乎还在念书。如果我循惯例下午六点出门,他们准在小院里淘米洗菜,两个脑袋接在一起轻言细语,见我经过则往往打住。住半周了,还没见他俩吵架,但是晚上的打闹却很张狂,有时把我从梦中曳出,东西写不了,书也看不成,只好把耳朵贴着墙壁静听那边的呻吟。声音时高时底,时深时浅,时快时慢,颇类某些露骨的摇滚。
我不常出屋,偶尔也在太阳下晒会,嗅吸面包的味道,如果赶上阴天或者细雨我就匆匆进屋了。我以沉默回复这个世界,但如遇见旧交,也不过点头笑笑。周末的时候,房东会回来小住,有时也请房客吃饭,大伙围在一块东南西北的聊着,我除了偶尔应付他们的问候,小坐一会就起身回屋了。这种情形延续到小说脱稿,我打算搬回自家的前天。我把新置的书桌和几本旧书都送了他们,隔壁为了表示感谢,请我去凑顿饭。男的脸上画副黑色的镜框,而眼角微泛着疲倦。他问职业,我说为自己打工,随心所欲。
“你好像总呆在屋里,没见你出来几次。”男孩问。
“工作需要呃。”
“很重要吧。”
“对你们大概算不上,对我确实意义非凡。”
“是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写些东西。”
“你是作家啊。”他旁边的女孩仿佛要跳了起来。
“算不上,写点应景的东西用来过活罢了,有时纯粹是为好玩。”我说着,“看你们还是大学生吧。”
“是啊。”男的扒了口饭,嘻笑着说,“我俩上学期就搬出来了,换了好几个地方,在这住也快一个月了。”
“感觉不错吧?和自己喜欢的一起生活。”我问女孩。
“时好时坏,不过我们会放大对方的优点。”女孩说,“你呢?应该结婚了吧。”
“尚无欲望,也还单身。”
“单身?你怎会没女友呢,一定笑话我们幼稚。”女孩说。
“那能,真的。”
“那现在不代表过去吧。”
我点点头,有些伤感起来:
“有过,那时年龄和你们仿佛,青春年少,来得快去得也快。”
“是你初恋吗?”女孩问。
“初恋,初恋,确是初恋。你们呢?”我有些唠叨,眼神望向远方。
“我们也是。”男孩抢过话茬,急切道;“一见钟情那种,无可救药地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了。”
“比我幸福,好好珍惜啊。”两人交叠眼波,然后幽幽一笑,我也由衷地送上欢喜。但比起相知的幸福,我的一点祝福又算得上什么呢?幸福总是自己给的。我忽然浑身寒战,想着过去的日子,不觉灰暗起来。于是当他们问起我的故事,我的回答也只剩下“啊,呀,恩,是这样,没想到,我还以为,我甚至不想”的敷衍了。或许因此招致他们偶尔的失望,但我知道我只是过客,我不该随意挥洒自己的悲哀,从而伤感了他们对爱的执著,况且我也不想我的爱情成了饭后的谈资。我甚至设想出在我离去的N天后,他们这样的闲聊着,
女:“哎,那人走了有一个礼拜了吧。”
男:“有了。”
女:“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怪里怪气的。”
男:“我看,那人纯傻子一个,这里绝对有问题。”完用右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女:“应该是吧。”
离开小屋的第十天,我在类似防空洞的地方,和一些认识和不认识的男女说笑、跳舞、拥抱,趁着醉意把手环在女孩的细腰,或是搭在扭动的臀部。老同学絮絮告诉我,来这派对的都有自己的目的,颓废是她们的追求,可以自由的胶合,但出了大门彼此就得文雅陌生。派对是絮絮倡议的。她来电那天,我正趴在阳台上照镜子,镜子里,我胡子拉茬,颧骨突出。
我穿上长摆全棉衬衫和新买的牛仔裤,戴顶网球帽,然后开车到约定地方。絮絮她见我这般装束,奴奴嘴算是满意,而她还是那身黑色的晚礼服,我说:
“这样不冷?”
“呆会儿保准你汗流浃背。”
“有多狂野哦?”
“我可是特地为你安排的,我可把朋友从四处都翻出来了,你可别怯场啊。”“如有好的,我准不客气。”
“我求之不得呢!”她指了指正和一个高大男人喝酒的女人,认真道,“她叫小雅,有些地方和你神似,兴许能合你口味,你上去和她打个招呼吧,说不定会如愿以偿。”
“我的眼睛可向上看的。”
“男人的要求嘛。”她拽了把我的胡子,说,“也就那么回事,一加一再怎么变化,终究等于二。”
“那女人呢?”
“女人可就说不清楚了,女人心海底针,说的一点没错。”
“这就是你对自己的评价?”
“算是吧。”
“除了我,恐怕别的男人见你头疼。”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听着她斩钉截铁的语气,我觉得她仿佛一下子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我的四周行走,一半漂浮空中。我感到自己也被命运拽住后跟,被幻想肢解,而小雅就是那把刀的解剖者。
我原想以老道的口气和小雅搭讪,可嘴一张,我的心慌暴露无遗。“能交个朋友吗?”我劈头问道,事后有些后悔。
“你是阿傻吧,絮絮姐和我说了。”她给我启瓶啤酒,自己也满上一杯。
“这么说你对我了如指掌了?”我接过酒杯,感触她的余温。
“絮絮姐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看来做朋友是没问题了。”
“来这的都是朋友。”她拿酒杯轻吻我的杯口,然后一饮而尽,我替她满上,说:“算上这,你已喝了五杯吧,酒量真是不错。”
“你喜欢观察人的细节,我也一样。”
“从中多少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来。”
“说说我的。”
“不想说,藏在心里比较妥当,我这人还喜欢意味深长的东西。”
“单就外表来说,不好看出,这就是做人有趣的地方,很多方面不能统一谐调。”
“不对称也是一种完美,恰如人们的分分合合。”
“听起来你应该有很多的体验。”
“她没跟你说?”
“隐约知道你一些高中事情。”
“你呢?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有很多人追求吧。”
“有啊,每天都和同一个人约会睡觉,岂不闷死?”她啜了口啤酒,说,“不过也有例外,只是前几天我突然不再喜欢他了,就只好请他离去。”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挺有性格,可不管怎么说也得摆出理由来吧。”
“看着不舒服,这是我勉强找出来的理由,是不是儿戏了点?”
“自己喜欢就好。”
“喜欢的东西多了,难免会成为自身的累赘。”
“抛开就是。”
“怎么能说抛开就抛开啊,如果这样,我和你也就不会相见,更不会在这里喝酒聊天。”
“那我真的得感谢你了。”
“怎么谢我?”
“你说。”
“去我家坐坐怎样?”
“好。”我拿过她的酒杯喝了一口。
小雅的名字确实清馨,她的家也是精巧闲适恰好两人同居,若再进个旁观者就得插蜡烛了。听她说,房子是去年租下的,陈设虽然简单,但以学生而言,已然是奢侈的了。床边靠着白色的单人沙发,她说是从师姐那花一百买的。我问她晚上一个人睡怕吗?她说习惯了就好,以后要是工作了还是喜欢这样。我说结婚了怎么办?她很无畏地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她的床蹲伏着半人长的毛绒狗,我说:“这么大了还抱这个?”
“这跟年龄有关吗?”她反问我,突然扑哧一笑。我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异样。
“应该没有。”我说;“抱这东西和同男人睡觉感觉大不一样吧。”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她的表情有点严肃,边说着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罐雀巢,“家里只有咖啡,你喝吗?”
“我无所谓,能被你邀请已很感荣幸。”
我见她在泡咖啡时加了很多的糖,便问:“加这么多,你受得了吗?”
“我可以,你不喜欢吗?那给你少加点?”
“可以的话,最好不要,我喜欢苦涩。”
“第一次听人说喜欢喝苦咖啡。”
“爱好本色而已。”我伸手接过咖啡,她叮嘱一句“小心烫手。”
我斜靠沙发上,她坐在床边。不是用小勺在杯子里轻轻搅拌,还不忘朝我笑笑。我喝了一口,由于温度的关系,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一直在嘴里打转。
她像是看出来了,说:“慢慢喝,又没人跟你抢。”
“我有些激动。”
“见到女孩子都是这样?”
“如果喜欢上一人,通常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表情是掩饰不住的。”“这么说你是喜欢上我了?”
“因你而想起某人,又因她而加深了对你的感觉,就在泡咖啡的那刻。”
“来得比性欲还快,是吗?说真话是不是想和我睡觉?”
“性欲还没上来,思绪已如洪水,你得救我才行。”说完,我把咖啡搁在一边,眯会眼,然后收束精神都灌注在眼神里,然后静静地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