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高兴 2013-4-17 23:50 |
---|
签到天数: 1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1]初来乍到
|
你漫游在这个肮脏的城市里,从一条街转向另一条街,从另一条街再转向另一条街,甚至你一直在作方形的回转运动,但你没有察觉也不去理会,你错误地认为四周都是雷同的,喧闹,零乱,虚幻,可怖。周围人们的面孔都象几千年前被埋葬在地下如今被人视为珍奇的陶制的人,冷漠,生硬,不可一世,模糊,他们象波浪一样在你身前分开,然后又在你身后聚合;你低头看见自己的双脚在前后交替着向前迈动,那双前端开了口的人造革皮鞋不时可以踏上任何阻挡你脚步的障碍,你可以体会到踩踏他们各种不同的感觉,畅快,干脆,疼痛,别扭,恶心。你郁闷,悲哀,烦躁,焦虑,疑惑,愤怒,失望,绝望。
你希望一直就这么走着,这样的行走对于你来说是一种必要的折磨和发泄,这么走着才让你能在无目的中向着假象的目的前进。你又害怕这么走着,你不知道这么走着的终点在哪儿什么时候结束,你隐隐担心自己迟早会累死,因为你可以判断出这样的运动在你曾有过的运动中是从未有过的,已经惊人的超出了你所具有的运动能力。但你不会累死,因为你还是停下了,你在一座让你走得乏力的桥的顶端停下。你并不愿意停下,但你不得不停下。
你很庆幸自己竟然能在各种不利情绪交织的摧残下还能看清这是一座铁路桥。你就可以看到间或从桥下轰然而过的长龙,在它们经过时你还能感到整个桥在剧烈的震颤。你忽然有了飞翔的欲望。其实你一贯就有飞翔的欲望,无论在清醒时还是在睡梦里,你可以想象到飞翔所带来的快感,并渴望品味这种快感就好比你渴望品味任何一种你所没有尝试过的快感一样。但渴望的并不都能达成,所以你自以为是的认为飞翔如你所渴望的任何一种愿望都只是一种状态,并不能如愿以偿付诸于行为。但你总在考虑着有朝一日能真的将之通过行为的方式表达出来。
风双手扶着桥的栏杆站着,桥的栏杆某些地方已经断裂,用钢丝网修补和增高。即便如此,矮小的、脑袋刚刚高出栏杆的风确信自己还是能敏捷的攀上栏杆,然后轻松的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有了这个自信,风忽然轻快的呼了口气,甚至有了无所顾忌的洒脱,以至于在呼气的时候竟发出怪异的声响,象呻吟,也象哀号,更象从地底好不容易飘出地面的阴魂的哭泣。风在声响过后感觉到身侧有不友善的目光,他回头一看,果然有人走过---一个艳丽的女人,她象一个被捆绑的粽子一样紧紧包裹在一身风看来是奇特的衣裙里,她的脸和她的大腿一样粉白甚而超过了大腿,但在她脸上分布着几颗殷红的颗粒,看起来如同一团粉白玉润的八宝饭上的樱桃。风面对着不友善的目光回以友善的微笑。女人的注意力并不在风的笑容里而是在风的畸变的身躯上。她迅速的避开了风的笑容同时迅速隐藏了开始肆意流露的厌恶和鄙视和猜忌,她加快了脚步远离了风。
风僵硬了生动的笑,回过头来迎面看到一列迅猛的长龙从远处冲过来。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他在脑海里构思着一幅情景:在火车即将从桥下驶过之际,张开双臂站在桥的扶栏上的风如同一个蹦极者纵身跃下,但这个蹦极者是不可能回来的,因为他没有一根将生与死联系的具有极强弹力和韧性的橡皮绳。经过一定的计算,他能准确的落在火车的车头上,车头的驾驶窗玻璃上。在碰撞之前他能看见驾驶员万分惊恐的神态能听到火车悠长嘹亮的鸣叫,在与火车接触的瞬间,他感受到的并非痛楚,而是一种淋漓畅快的飞翔舞动的快感。然后是分裂。风可以断定在分裂后首先让人所见的只是一团红色的花雾,象春天里从远处望见的山坡上雄雄怒放的映山红。这团红雾在空中有一个时间的停顿,尔后极速洒落在车头里,驾驶员的身上脸上,洒落在铁路两旁的碎石上,空瓶上饭盒上,洒落在肮脏的野草上,和贴有性病广告的电线杆上。风坚信自己当时一定还能亲眼目睹这一美景,因为在那时他的眼睛已经可以分离成细碎颗粒的复眼,颗粒越多,眼睛越多,成千上万,不计其数。风不太喜欢花,花是虚伪和丑恶的掩饰物,就好比衣物遮盖了人神圣却又丑陋的生殖器。越是艳丽的花若非有刺就是有毒。他只喜欢一种花,血花,只有这种花才真真切切将所有美丽和辉煌绽放。人们在汇拢,在尖叫,然而在风看来他们的尖叫不缔于对自己最后辉煌的最大赞美和肯定。 风还可以看到一幕壮观的景象:他的四肢和躯干和头和内脏第一次解除了合作关系,各奔东西。风并不觉得自己的想象略为残忍了点,他想,死亡本身岂非就是残忍的?一个整体的尸体和四分五裂的尸体都是尸体,就好比一滴水和十滴水都是水一样。想到十滴水,风忽然笑了笑,十滴水不是水,是药。
火车在他惬意的遐想中轰然从桥下驶过,将整个桥身震撼。风可以明确感觉到脚下的颤抖,可以看到桥栏的铁丝网在剧烈的抖动。风被钢铁长龙的气势所震慑,以至于觉得自己刚才的遐想是多么的脆弱。事实上,人只有在遐想时的勇气才会充足一些,而在现实面前,往往是出奇的懦弱。
我不止一次在深夜无眠的时候设想着在天明到来之后做一些自己以往难以决断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在设想中往往又朝着正确的、良好的方向发展,细节,条件,过程,结尾,一切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完美无缺。我在无眠时总陶醉在这种设想之中,热血沸腾,激动难耐,跃跃欲试。黑暗不仅仅是带给人们恐惧和绝望,也许它能让我们的怯懦和自卑消失,出奇地让我们产生自信和勇气。但是这种勇气和自信是虚伪的,因为它在天色渐明时就会慢慢退去,直至消失怠尽。即使我勉强着去尝试在天明时分去实施黑暗里设想的举动,其结果让自己都觉得可笑。无论如何,我在光明到来时唯一能做的只有睁着满布血丝、白多黑少、大而无神的眼睛,用苍白而消瘦的脸堆出可掬的笑容去面对不愿面对的一切人或事,甚至是一条冲着你狂吠的狗。
我试着荣耀的活着,哪怕只是虚荣,我想要快乐的活着,哪怕最后乐极生悲,我想要为别人死去,哪怕你在这个人眼中其实比狗还不如。
我背靠着桥的栏杆,还能感觉到桥在微微地颤动,也或许桥根本就已经停止了颤动,颤动的只是自己因为恐惧而近乎瘫软的双腿。在此时我体会到了生死一念的滋味,假如我为了品尝飞翔的滋味纵身一跃,那么此刻我就已经死了。有时侯若想品味一种滋味,就必需用另一种滋味去交换,而这种交易最大的就是需要勇气。由此可见有时勇气也不是万全的好东西。
让人死去的东西是不是好东西?
死是不是一件好的事情?
我感觉在不远处有一束蔑视的眼光在看着我,当我转过头去,发觉眼光的来源竟是一条肮脏和瘦弱的狗。我不愿去推想在这个干净并且文明的城市里为何出现一条这样的狗,因为我无法忍受一条这样的狗对我投以如此的目光,甚至我想,即使它是一条尊贵的狗,也不应对我---一个对它而言更尊贵的----人有这样的心绪和目光。优越感是什么,优越感其实就是一种差异。
我怒不可竭地冲向它,它恐慌地掉头就跑。这让我异常欣慰,因为在它面前我忽然就有了优越感,我感觉自己忽然就显得尊贵和骄傲起来,我终于清楚地领悟到世界上也有低于我的生物。
一条狗让我看到了生命的价值。
狗在前面逃窜,脚步踉跄,它逃窜是因为生的欲望;我在后面追赶,步伐蹒跚,我追赶是因为我在体现生命的价值。
强者让弱者狼狈,这便是强者的生命价值。
于是大街上就出现了一幕奇特的景观:弱小的我穷追一条弱小的狗。
转过了一条街,狗终于在一个如同它一样肮脏的、坐在地上的老乞丐身后停住,遮遮掩掩地从他左右露出惊恐的脸。
你把它同他一起鄙视,你挺起并不挺拔的身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从其中选了一张揉成团的、面值五角的往乞丐身前的破碗里投去。
钱落进碗里,又弹出来,在地上滚着,最后粘在一口浓痰上停住。
乞丐极快地把它捡起来,并冲着你点点头。
你把剩下的钱揣进口袋里,潇洒地转身就走。
你想回家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