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夏天那个沉闷的下午，几百名即将进入初三（高三）的学生们被召集到天台中学的操场上，无奈地接受备战中考（高考）的训话。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主要精力集中在测算影子在脚下变长的速度时，意外爆发了。
英语教师李君（算了，还是隐去真名吧，反正大家都知道），奔上训话台，抓过话筒，开始演讲起来。出于对沉闷的惯性适应，并没有听清楚他开头的几句，但之后，沉闷的大伙们开始人头攒动、兴奋起来。
李君的演讲主题不是其他，而是直斥校党委书记某某的种种不是，如何如何——这又怎能不使幼小无知、缺乏阅历的年轻学子们有看一场大戏的感觉呢？
这是发生在中国南方一座小城市里、一所中学内的小小风波，或更明确一点说就是一场小小的权力斗争：校长系列与书记系列的一场公开化的小小摩擦，李君是校长的支持者。
事件发生后，这批沉浸了一下午闷热空气的学生们又被拉到学校小礼堂，这里，书记某某亲自出面澄清事实、并予以坚决反击。虽然有些绑架视线、强迫旁观成人权力游戏的味道，但能看一场大戏的上演及其后续曲折进展，也是一件比空洞说教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记忆中，书记某某的脸色正常，谈笑风生，正有些“言语间，强敌灰飞烟灭”的感觉。
双方的是非问题，本人声明，无意重新评价。当事人如今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追求，时间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的结论——不过，旁观者清楚地看到，中国特色的权力平衡体系和内耗法则对底层无所不在的影响和渗透，即便是在天台，这个当时仍很偏僻、仍很闭塞的边远角落：技术精英和权力精英的较量，谁领导谁的问题，在每个角落都普遍地发生，并戏剧性地上演。XXX XXX 当事人的故事：军人书记的形象思维 XXX XXX
书记某某，军人出身，退伍转业而来。由于兼任过本班的政治教师，有些印象比较鲜明。大概在某堂谈及边疆的课上，这位书记的兴趣突然来了——当年他的部队的使命，好象就是戍边。话题因而就广了，一改政治课习惯性的乏味。书记举例说明边疆工作的寒冷与艰苦：“我们一个士兵，大冬天跑到营帐外边去撒尿，小鸡鸡被冻在裤子上了，结果冻掉了一层皮。”
对于南方小城成长的年幼学子们，这个结果显然有些匪夷所思、耸人听闻。不过，书记还是以他惯有的军人式的形象思维，告诉了大家一个“真理”：大冬天，在边疆，千万注意保暖，别在野外随地嘘嘘。 XXX XXX 当事人的故事：小城市容不下大才子？ XXX XXX 李君，是我认识的天中老师中惟一一名才子①。然而，正如一句老话说的那样：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古才子多命蹙。才子李君的生活，注定要在天台磕磕碰碰。
关于他的才华，我想不少人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以别出心裁的英语教学，获得过省优秀教师的称号；拉小提琴，一曲哀怨的《梁祝》，在某一年的学校文娱演出上独领风骚；之外，还常可看到他下棋时的痴迷样子。
就因为是小城市，所以“容不下大才子”？这个奥妙至今仍琢磨不透。至少，李君跳上训话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所小学校、这座小城市的主流话语群对他的否定：这真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啊！甚至拖累了家庭，他的婚姻生活也因他的“遗世独立”而变得脆弱不安：才子往往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往往忽略身边人际的重要，往往会突发挑战现存规则的念头——
但天台，至少在那个时候，通往杭州的新公路还没有修好，六七个小时盘山公路的蔓延，锁住了山里世界与山外世界的心灵沟通，也困住了一名才子的手脚：他在那个闷热夏天的挑衅，最终只能被证明为是一场书生的意气用事，结果只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君后来离开了天中，也离开了天台。据说，最新的去向是到了瑞士，且事业兴隆。前两年，有人在天台街头看到过他，身边陪着一个外国女人，据称是他现在的夫人。 XXX XXX 小城故事与成长童话 XXX XXX 我的生命注定漂泊，但感谢我的妻子对我飘泊生涯的无条件赞成投票。回顾近二十年的飘泊历史，我时常从梦中惊醒：原来我漂泊的起点就是那座小城和那所学校：
不必无谓美化中学在一个人受教育过程中的技术支持作用，那顶多是人生的一个阶段而已——正如小说家林海音在《城南旧事》中描述了一位小女孩的童年记忆：记忆虽然阴暗，失去才弥足珍贵。经历过成人世界的背叛与阴谋之后，你飘泊的起点留给你的，只是一个成长童话。
套用我几年前写的一首诗来描述，就是：刘晨阮肇回家了/而我走向荒原/成人世界的游戏/我玩了又玩/飘泊的起点美好吗?/这里是已逝的梦的家园…… 注①：我习惯将才子和能人区分开来：能人更倾向于在沉闷的局面中积淀实力、寻找机会，才子多有些不合作的意味——不管在什么年代，天台都有很多能人，而才子，则很多年才出那么几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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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16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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