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榕树下读到的一篇诗歌，写法很特别，介绍给大家。作者：汤问
茅山道士
经常 我心里出现一个背剑的道士 负手站在树下，宛如大宗师 有时年青，有时年老 或有两撇黑胡髭 经常，我在心里演绎他的一生 当他走动起来 一座庭院也显现轮廓 我看见落叶的台阶，雕漆的石栏 风把深处的厅堂吹亮 案上一簇水仙笑吟吟 扇扇门扉半掩 孔隙投来一地光影若花影 微尘追逐微尘 忽隐忽现的回廊似回忆 我听见我的脚步声 回应着屋檐下的风铃 风铃回应着墙外杳渺的人语 再往里走 天井烟霞蒸蔚 一排头戴花翎的僵尸 整齐地靠墙而立 他们样子像人，平易近人 各自休眠于往世阴阴晴晴的梦境 蓝色的官服发出水波般柔和的声音 后院有几个孩子在嬉戏 我捉住最顽皮的那个 ——“哎哟” 他缩成一只明黄的绒球滚开了 原来是个鬼东西 池塘边有一棵桃树 正盛开着鲜艳的粉红色 这棵桃树很多年前就死了 现在只是一些花魂在开 环绕着桃树歌唱的 是一只小小的斑鸠鬼 生前最和我要好 那时，它是一只哑的斑鸠 一座微型的楼船在池塘巡弋 蹲下来我看见水上烟波浩渺一望无际 一群细若蚊蝇的大雁在飞行 容纳它们的空宇 悠然行进着朵朵袖珍的白云 而近处的滩涂 几匹同样渺小的骏马在踢踏 草间传来的咀嚼声如泣如诉 我感觉自己在眺望那风帆 好像在送别 好像跑来送别时那人已经离去 起身时我随手向塘心扔了个石子 石子划空发出隐隐雷声 水浪四射，一声惨叫自船上传来 我赶紧走开 门咿呀响，内堂暗沉沉 却有一幅画有光 好像外面的天气 画中有一座苍翠木桥 一个戴草帽的女人坐其上 桥下流水淙淙 一尾红鱼游来游去 不知是鱼儿妩媚 还是人儿妩媚 看着看着我无端有些怅惘 桥那面是一片松林 松林里隐约斜出几角飞檐 直觉告诉我就是这座庭院 回过神来 我看见木桥上野草花忽然繁盛了 那个女人站了起来 似乎想走去松林 然而霎时凝伫，再不曾移动 轻轻走上楼 阁楼檀香氤氲 中心的桌子上立着两只铜铸的鹤 一只昂首而闲眺 一只低头而啜饮 当我感觉它在啜饮时 空气里如实地荡漾出圈圈涟漪 书架上摆满了浩繁的冥幽典籍 尽头浮现道士擎灯翻阅的小景 我随意取下一本 那是某先生死后写作的见闻录 他写道： 村庄下还有村庄 城市里还有城市 一样熙熙攘攘，有贸易有婚姻 经常，并没有开门 厅堂已经来了很多客人 寒暄的寒暄，作揖的作揖 集鬼火造饭 舀黄泉烹茶 玄谈一直延续至天明 我混迹其间 常为自己衣服不够雪白而神伤 直到有一晚 获赠一件华美的衣袍 据说，那是瑶池边的春蚕吐的丝所制 然而，我忘记了赠者的样子和名姓 衣袍的好处不胜枚举恕不赘述 需要赘述的仅一点，那就是 穿上后我要比现在英俊十倍 另外，做春梦的真切感也十倍于平时 此后的我 触摸的尽是虚妄的物事 经过手掌的石头也透彻如窗子 我的游戏就是捕捉云彩和风 为一些光线修筑曲的道路 夏夜里 有时也去采集飘忽流萤 抚摸定型，成花，成束 并取名为“水纹”和“瞬息” 画符，设坛，诵咒 道士神情专注，如我 低进一首诗去 我们是住在两个房间的兄弟经常相遇 有时我夜游山林 提着他制作的七彩琉璃灯 光线所及 热闹更璀璨，孤寂亦悦目 有时，我也背着剑出去 好像道士就是我 是的，我们那么相像 有次外出 我不小心把三魂七魄全部走失 空空荡荡地回来 坐在椅子上，木偶一样 日夜被霾风吹奏镂空的心 嗡嗡不止的哀音 使梁柱松裂，屋瓦掀动 庭院恍若下沉了一尺，晦暗了三分 道士走进房间 拿起桌上一本诗集，撕下几页 剪出几只清灵的蝴蝶 栩栩如生而生 蝴蝶翩翩飞出门去 于是 出现一条繁花疏叶的小路 （这条路我记忆犹新） 月亮当空 照着道士跟踪的身影 道士跟踪的身影 跑进镜子般的月亮里 月亮里又出现一条繁花疏叶的小路 白色的纸翅膀在前 若有所思地行进 青衣的道士在后 气息均匀，身法轻捷 在沟渠，在深谷 在荆棘林的花刺上 纸蝴蝶稍歇而迂旋 密语似的嘤咛叮咛 在旅馆，在集市的一隅 在一个人的发上 在发下的瞳仁里 召唤之歌低沉赤忱 他把我丢失的魂魄一一收集 经常 我心里会出现一个背剑的道士 他走到面前来 抖开一个绘有云朵的褡裢 里面全是我的发怔的星星 像果实回到树上 那些星星次第飞入我的身体 慢慢我的身体明亮了起来 我就这样明亮地坐在椅子上 直到星星全部睡着 自己富足地黑起来 眼睛安然离开心里的景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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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2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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