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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30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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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说:“吾谓书法亦犹佛法,始于戒律,精于定慧,证于心源,妙于了悟,至其极也,亦非口手可传焉”(《广艺舟双辑》)。戒律即是法则,定慧当作修养,心源溢出生机,了悟便能超然。破山凭借满腹的才情、深厚的学养和高超的悟性,挥舞笔墨,如入无人之境,以此“达其性情,形其哀乐”,来抒发自己的心情意绪。他常常在诗作中透露出横涂竖抹挥毫泼墨的精神感受,其中,有“镇日挥毫放墨光”?④的愉悦、有“持扇索吾偈,……狂歌书其上”?⑤的放纵,有“老僧才举笔,已是葛藤窝”?⑥的率意,有“老僧笔下龙蛇阵”?⑦的浪漫,有“文字欲离离未得,临池又觉墨花香”?⑧的陶醉,有“摩腾费尽纸千张”?⑨的快然,有“老僧信笔书,为汝发深省”?⑩的自信以及“年老气力急,写字少笔力。不待与人悦,只图了活计”的任达,他显然已超越和脱离了“法”的束缚和前人的影子,笔笔自如,字字天然,神融笔畅,得心应手。这正是孙过庭所谓“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书谱》)的境界。破山尝自谓“老僧力倦与神疲,书字无心笔笔奇”(《破山语录》卷十五)。在无意识,无计划,无安排,不经意,——即“无心”之中,获得不可思议的神奇、深远隽永的意味和难以言说的风韵。“法执”、“我执”两忘,“无所住而生其心”(《金刚经》),并通过与“‘无心’、‘无念’而与自然合一的‘禅意’”相圆融,达到心手双畅,自由无碍的效果,应该说,这不失为佛门寻求解脱的最佳法门。钱穆指出,“禅宗的精神,完全要在现实人生之日常生活中认取,他们一片天机,自由自在,正是从宗教束缚中解放而重新回到现实人生来的第一声。运水担柴,莫非妙道。嬉笑怒骂,全成妙道。中国此后文学艺术一切活泼自然空灵脱洒的境界,论其意趣理致,几乎完全与禅宗的精神发生内在而很深微的关系”(《中国文化史导论》)。作为禅门大师、诗书通才的破山,用“空灵脱洒”、“活泼自然”、“自由自在”、“一片天机”来品评其书法,可以说恰到好处。李泽厚说:“中国哲学的趋向和顶峰不是宗教,而是美学。”??12?破山在挥毫泼墨中,在对美的感受体味中,自适、自慰、自得,亦丰富了他的禅悦的精神境界。?
具体而言,破山书法多以自作诗句和佛偈文辞为内容,落款署“破山明”、“明老僧”、“双桂老人”等。笔墨之间,才气胜过功夫,率意多于理性,不刻意形式的安排,不拘泥点画的雕饰,用笔迅猛,线条酣畅,提按分明,使转自如;在结构上任笔为体,随机以应变,得意而忘形;总体布局则前呼后应,气势连贯,一气呵成,浑朴超然,全篇墨汁淋漓,虚实相生,充溢着鲜活的气息与勃勃生机。? 由于破山的地位和影响,前去索书的人络绎不绝。“老僧才病起,禅者来求书”、“双桂行门满,急欲老僧书”、“远来索我书,不以文章赋”(《破山语录》卷十六);甚至“四来不问禅和道,一定要求字与诗”(《破山语录》卷十六);“老僧不善书,忽得山人王居士苦索”(《破山语录》卷十)……,无论是问道还是求诗索书,破山大都乐意应酬,不断地为禅人学者、居士、官吏种种人物写字和题扇。随着名气越来越大,索书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至于不胜应付,使他又常常发出“书债半生梦,佛冤千古风”(《破山语录》卷十九)、“道名标不朽,书债何时完”(《破山语录》卷十八)的感慨。他对人说:“老僧不善书,写字多糊涂。珍重参禅者,休将护口符”(《破山语录》卷十六)。告诫弟子们要以参禅为务,不要本末倒置。更说:“求道不求字,终须成大器;求字不求道,投其人所好。此非学道人,莫令诸方笑”(《破山语录》卷九)。说:“写字便成劳,不知为甚的?学人不努力,空费这张纸”(《破山语录》卷九)。奉劝大家要“求道”而不要“求字”。从此可见破山周围和弟子们中间爱好书法的风气是非常浓厚的。《明季滇黔佛教考》在论述当时这一现象时说:“宋姑苏景德寺云法师《务学十门》有曰;‘不工书无以传’,法门重书如此,无惑乎工者之众也。”? 战火纷飞之际,破山频繁往来于各种势力之间,应邀写字不辍,以此满足那些手握生杀大权的人物的索取,并借此劝告他们放下屠刀,化解冲突,释放无辜的生灵,因而,人们争相传颂“破山书法,能避水火”。《梁山县志》说他“善草书”,又转引《潼川府志》说他“能诗能书,今宝其字者,以为能避火灾云”。《石柱厅志》说:“破山工书法,厅人犹有藏其墨迹者”,“笔致飘逸有仙气”。《开县志》则说破山遗书“宝扇及华严经,祈雨辄应”。著名画僧、双桂堂第十代方丈竹禅说:“破祖墨迹字,能避火灾,道德所至,非幻术也”,“祖字屡屡显灵,蜀中口碑相传不绝。”崇拜者们借助“览其遗墨,愈想象其为人。”当然,破山的书法绝不具有“能避水火”的功效,更无“祈雨辄应”的灵验,这些实际上都是民间将破山传奇化和神化的结果,从中亦反映出人们对他的崇奉和景仰。但其书法水平并非得字以人高之便,相反,却多受其佛学的掩盖而往往被人忽略。又因为其书作多数深藏佛门之内,僻静之邦,更使世人罕见其书,书坛罕知其名。破山是绝顶聪明的人,且有佛学和词赋在胸中垫底,悟性又高。所以挥毫泼墨,皆能自出己意。“不以顿挫为工,不作姿媚之势”,没有做作的痕迹,没有华丽的姿态,没有技巧的玩弄,无牵无挂,大起大落,自然而然。“而其工其势,正在其中”。苏东坡论书说:“无意于佳乃佳”,启功先生论破山之书,谓其“冥心任笔,有十分刻意所不能及者”,正与东坡相吻合。这是一种在才气、学问、功夫高度统一之际,一切打通、一切不惑、天人合一、大道自然的境界。?
纵观破山的书法,既不同于徐渭的意气风发,不同于文征明的清俊严谨,不同于祝枝山的抑扬顿挫,也不同于董其昌的秀逸流畅。它比徐渭要冲淡,比文征明要洒脱,比祝枝山要空灵,比董其昌要凝重。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转引《黔诗纪略》的话,评论他及其弟子丈雪的书法说:“破(山)、(丈)雪师弟诸手迹,体正力厚,纯法二王,辄叹即渠出家之雄,已非不从积学可得。”郭沫若也有“丈雪破山人已渺,几行遗墨见薪传”的诗句,表达追慕之情。?
注释:?
①参见陈垣《汤若望与木陈〓》。?
②详见启功《论书绝句》168—169页。?
③参见《光绪嘉兴府志》卷十八《寺观》。?
④⑨《破山语录》卷十九《赠显余上人书径》。?
⑤《破山语录》卷十九《赠御用梅镇堂》。?
⑥《破山语录》卷十六《示灵碧行者》。?
⑦《破山语录》卷十九《赠作宾张文学》。?
⑧《破山语录》卷十《示照圆沙弥》。?
⑩《破山语录》卷十六《示自诚戒子》。?
?11?《破山语录》卷十六《示耶湘禅人》。?
?12?见《中国社会科学》1985年第1期,李泽厚《漫述庄禅》。?
?13?见双桂堂藏竹禅题破山书法册页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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