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鹭的快餐店里出来,天色已向晚。
六月的夜的天空,散落的星星明亮可数。大街两旁的梧桐叶在夜风中沙沙地响。一辆黄包车摁着刺耳的喇叭从我身边飞快地骑过去,车上坐着一对情侣。我看到一片未黄的梧桐叶随着黄包车的速度的气流向前飘了几下蜇伏在地上。有人没长眼睛似的轻易踩在它上面。
夏天的夜风应该是凉爽的。此时此刻我感到丝丝冷意。
我掏出烟衔在嘴上,用手心护着打火机点燃。
香烟能够给我温暖的感觉。
摸遍了全身,冷硬的几个小片全是硬币。我想起保险丝烧断了,黑灯瞎火间匆忙关了门,把钥匙关在房间里了。
我打手机给海鹭,试图借宿。关机。我打她店里的电话。忙音。
口袋里所剩的只有几枚硬币了,想住旅馆都不行。而且除了一张网卡之外,身份证也没带。
大街上的人悠闲地逛着,他们好象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在等着,看不到心浮气躁。
我钻进网吧,准备通宵。
拖着大包小包的行装从车站里出来就给海鹭打电话。
老姐好啊。
你?小蹄子你在上海与男友混了这么久才想起老姐啊?快说说你在那边的新鲜事和快乐事。海鹭在电话的那一头大笑。她根本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只需五分钟的TEXT。
我回来了。
咦?就回来了?不要告诉我你俩回来准备结婚。好象没那么快吧?
到你处再叙长短。关掉手机,招了的士。
年轻的司机有着浅棕色皮肤,头发浓密,短而微微卷曲,不失成熟的魅力。我向他多瞟了几眼。他微笑着下车并将我的行李放入后仓。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曾经在梦里千百度地浮现。而如今已逐渐模糊,眼前的不过是闪电一样惊了人一下。
尽管只有五分钟的路程,我还是要他播放音乐。我还问他有没有王菲的《只爱陌生人》。
他问我要去哪里。我忘了海鹭的店名,只报了个街道的名字。
假如对司机说出店名,也许他不知道。海鹭的快餐店并不是很有名堂的大酒店或者是咖啡店。她小本小利,雇了两个外来妹帮忙。生活充实。
不知道现在去她店里有何感觉,毕竟在上海与男友吃惯了高档餐厅。还有,在午后坐在咖啡馆里听浪漫的音乐。女服务生走过来报以职业性的微笑之后会回过头来多看他几眼。我没醋意,反而因拥有出色的男友而骄傲。
大凡出色的男人会象美丽的女子一样,很容易招蜂引蝶。花心是不是男人的本性?一直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我的男友有了新欢。
今晚,上海的夜是否依然清朗?坐在你面前的她吃东西时一定动作优雅。你们在咖啡馆为某个曲子而心生共鸣吗?牵起她的玉手踏入舞池之后,会不会象放弃我一样甩开她?我担心什么呢?你有钱又有相,你大可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海鹭的快餐店就快要到了,远远地看到店里透出桔黄色的灯光。女工正往外泼洗碗水。
做一个平凡的人多好,象海鹭一样踏踏实实地活着。不要去妄想。
下车的时候,看到小餐馆门口倚着海鹭。她笑着迎上来帮我取行李,还为我付车费。
看着司机熟悉的身影钻回的士绝尘而去,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的男友。美丽的爱情让人堕落。
我和海路相视笑了一下,然后拥抱。彼此都没说太多的话,因为有些事心照不宣。我们平静了一下,海鹭说,今晚天色还不错。
繁星点点,一路到天涯。
六月一日那天,看到幼儿院里小朋友们成群结队走出来。他们手里拿着礼拜。阳光照在他们脸上,绽开一朵朵美丽的小花。
天很蓝。白云底下一群鸽子在飞。
我靠在电线杆上,平静地吸着烟。
叔叔,给你糖。一个扎着两根小辫的小姑娘跑到我跟前,仰起可爱的脸。然后又说了一句吸烟有害健康就跟其它小朋友走掉了。
燕在那天举行婚礼,发了红帖给我,我没去。
我愿意相信普天下女孩皆善良。她邀请我,自然是给足我面子。抑或是补偿。所以我不往是她让我死心这方面去想。
然而我是如此痛苦。毕竟新郎不是我。燕她忘了我们的愿望——结婚,生一个孩子,平静地生活着。那时说起这样的话题,我们都被河畔的柳风薰醉了。
由于有了新规定,网吧心须在夜间十二点钟关门。这意味着我将又被流荡在大街上。
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
最可恶的是,在网吧里遇到了高中时的女同学。她是我们在念书时的我的女朋友。
当网吧的老板下了逐客令时,我意识到口袋里所剩下的只有几枚硬币。我试图与她妥协。十分势利的她拽住我的臂膊不放。好多双眼睛向我们箭一样射过来,无法躲避。我闭上眼睛,作了一下深呼吸。
多少钱?干嘛凶成这样?一个女孩挤过来。她看到了我。我看到了她。我们都发呆了几秒钟。
她就是我高中时的女朋友。现在不是了,我穷,养不起她。
是你?她象是有点惊喜。
我甩开老板娘那肉科科的胖手,掏出烟来吸。
老板娘说,没钱?没钱抽555?
染成一头金发的她用力地在老板娘面前甩了一张面值二十元的纸币,够了吧?少嚷嚷!她甩钱的动作是那么自然。随后她挽起一位左耳钉一个白金耳环的帅哥头也不回地走了。
零点钟的大街只有几盏昏黄的街灯,还有几根与我一样寂寞的电线杆,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电线杆下,有乞丐用破棉絮蒙着脸在睡大觉,脏乱灰白的须发露在外面。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是海鹭的号码。
我们在迪吧门口等了很长时间,他还没有来。海鹭说今晚给我介绍一个新朋友,是她店里的常客。我并不是一个受了伤就急着找膏药的人。对此事淡然处之,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已是后半夜一点了,夜空里的空气是那样阴冷。
而迪吧里面的音乐声冲击着我。我对海鹭说不等了,先进去吧。
海鹭说他来了。
他没有打的,也没有坐黄包车。华灯下那个瘦高个身影向我们走来,慢慢地。我看到了他那迷人的长睫毛。而他瞟了我一眼就对海鹭说,你们久等了,进去吧。
他不蹦迪。我不知道他是不好意思还是没有兴趣,只是坐到了弧形吧台边要了一杯酒慢慢喝着,看着我们跳,但大部份时间是在看别人跳,好象在观看一场表演,戏里没有他的角色。我曾向他邀请跳一曲,他摇头,对我浅浅一笑。
他的笑意一点也不快乐。是一种寂寞。
喝酒吗?他给我倒了一杯。
我们喝了好几杯酒,然后又抽了很多烟。胃里似乎装满了污气,溢上喉头来。
我向洗手间走去,脚步踉跄,要用手扶着墙壁才能走完短短的但又长长的阴暗走廊,象一个没有出口的隧道,轰鸣声不绝于耳。还没到洗手间我就吐了。我真希望这时间他会扶我一下,递纸巾给我。但这是不可能的。走廊里只有我一个人,若是别的男人遇到我,百分之九十会扶我一下。可不知怎么的,这个时候我脑子里出现他的身影,希望他扶住我,并轻声对我说,你没事吧?
不可能。绝不可能。
因为我看到了他的寂寞。
今夜我们会在这里,是为了渲泄。
当我从洗手间出来时,发现他靠在墙壁上,盯牢我。
他没有说话。
他一下子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胸口。
我哭了出来。
他震惊了一下,又一下子把我揽入他的怀里。
那次做爱我们都达到了高潮,只是彼此嘴里喊着对方所陌生的名字。
我的愧疚不仅仅是留不住她,何况那天早上醒来,枕边只留下她的一根深棕色长发。她是一专用不吭地走了。没有必要多说,我们很明白我们要的是什么。所以,就这一点来说,我不应愧疚。
那只是互相需要。
只是我在进入迪吧时,却不曾看出她的落寂来。
在那个阴暗的走廊里,我竟然扑在她胸口,肆意渲泄我的寂寞。
这才是我的愧慊。
她在我怀里流着泪,不停地问我,你说,有没有爱情?倒底有没有?
我几乎同她一起哭泣。迪吧里的热闹背后隐藏着几多痛苦的事。那些浓烈的酒精味与刺鼻的烟草味……很多人在纵情,他们不停地跳。这是一种渲泄的方式。我躲在一边默默喝酒,也是一种方式。
接下来是慢舞。萨克斯风响起。灯光柔和。人们平静下来。
她邀我做舞伴,我说我实在浪漫不起来。
然后又是的士高,狂风骤雨般。
她坐到我身边,手捧着酒杯,头跟着节奏一下一下地点着。突然灯光全部熄灭,一片寂静,几秒种后,音响里发出惊人心魄的声音,那种一大块玻璃砸碎在地上,然后用扫把奋力拖过去的声音。她和很多人一起尖叫。
一段狂躁的电吉它SOLO,似在声嘶力竭的哭泣。她把头摇得更历害,深棕色的长发甩开来,她头上似乎着了火,烧到了她的脸上,肩上,胸部,立马她整个人在燃烧,灼伤了在她边上的我。
她拿起酒杯。我按下她的手,你喝太多了,刚才也吐了。
怎么?你关心我?
她笑了起来,轻声地笑了几下后,遂放怀大笑,又放怀大喝。
我们走出迪吧的时候,差不多是凌晨五点。东方那颗启明星与她脸上的泪珠一样冰亮。
海鹭由于要照料快餐店,将她交给我。我扶她坐入的士时,很难为情地向海鹭要了住旅馆的钱。
在浴缺里,她的双腿在水里是那样地迷人。
她突然说,怕什么,下来一起洗。
我说,你的腿形很美。
她说,爱情不美。
我无言。
就这样,那个凌晨,那个旅馆的小房间里有我们为着各自目的的云雨……
我知道,她之所以在这一刻如此纵情,那是发泄她的孤寂。而她为什么会选取择了我?迪吧里有的是帅哥。我忽然明白,原来,她也看到了我的寂寞。
那个阴暗的走廊里,我情不自禁地伏在她胸前。她又扑在我怀里,满脸是泪水。
她哽咽着,带着怨恨的声音不停地问我,有没有爱情?有没有?
这世界倒底有没有爱情?
我还视了一下这个旅馆的空洞的小房间,将烟蒂狠命地砸在墙上,双手捧着头,又去抓自己的头皮。脑子里已经翻江倒海,真想和她一样狠命在甩头。
她在那段电吉它SOLO中甩开长长在一头深棕色长发。她一杯一杯地喝酒,吐了又喝。她在舞池中尖叫。她在我胸口说,有没有爱情?她和我疯狂在做爱,嘴里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然后我们各自走开,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多么难耐的寂寞。多么残酷的柔情。多么不可信任的爱情。
我终于忍俊不禁,双手抓着头皮,眼泪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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